在液相色譜儀方面,悟空儀器、大連依利特等國內公司,正在艱難地撕開由日本島津、美國安捷倫等占據的鐵桶般的中高端液相色譜儀市場。高端沃特世暫時還難以撼動。上海磐諾則在氣相色譜儀展開攻城戰。這是正面戰場的突破。但是,如果打開液相色譜儀的內部來看,則會發現還有著更加堅實的內核供應鏈堡壘。其中,真空脫氣機的主要廠家是美國IDEX旗下的Systec;高壓切換閥來自美國IDEX旗下的羅丹尼,或者美國VICI;氘燈、超寬光譜范圍的硅光二極管廠家是日本濱松公司;而平場凹面光柵則需要由日本堀場來提供。
當人們在實驗室里看到各式進口儀器的設備時,難免會有“萬國儀器博覽會”的感慨。然而,不容忽視的是,即使有國產儀器登臺亮相,它內部的五臟六腑也難免是“萬國器官”。
要想產生合理的利潤,國產儀器廠家需要培育上游的國產供應鏈。問題就變得更麻煩。如果主機一年賣不了多少臺,同時要開發零部件,難度自然很大。而供應商也會頗感吃力,或者有心無力。盡管中國的電路板PCB如此發達,占據全球80%的產能。但這些電路板想達到儀器儀表的要求,還差得很遠。要么是大廠不愿意伺候事兒多、要求高、規格全的小訂單,要么是小電路板廠家還得等著儀器廠家上門指導。結構件的金屬加工,也是如此。
模具是制造儀器的關鍵一環,但愿意為儀器配套的模具廠商也很少。為老才臣豆腐乳提供模具的制造商,哪怕一個瓶蓋只掙一毛錢,但是上百萬個瓶蓋也足以讓模具的開發回本。可為一臺儀器開一個模具,一年只有上千臺,模具開發商根本賺不回來。這樣的供應鏈自然無意為行業服務。
這就是供應鏈不成熟的行業幼稚癥。最后這些本來行業應該承擔的公共擔子,重新回到志在創新突破的企業家身上。
類似一些探測器等標準件的提供商,在國外往往都是專精特新。祖輩三代,就做一個探測器。而這些產品的量并不多,正好可以支撐一個小的家族作坊企業。這些專精零部件的小廠家,不多不少地支撐了全球儀器行業的全部。再多一家供應商都盛不下。這是既定的秩序,新廠商的加入,由于得不到主流儀器廠家的認可,往往很難生存。這使得國內的突破非常困難。
而對于非標關鍵件,一些優秀的企業不得不自己制造。并非為了實現自主可控,而是迫不得已。因為臺數少,最后自制零部件的價格反而更高。如果儀表整機還要求比國外價格低,那么整個商業邏輯就崩潰了。
如果說這些機械、電氣電子等器件,還勉強可以解決的話,儀器配套的工業軟件,就是最大的軟肋。國內沒有一家軟件服務公司,可以為儀器行業提供軟件配套。這是更加隱性的供應鏈軟骨癥。20年前,島津、安捷倫即使是液相色譜儀的競爭對手,也都共用一家獨立的第三方軟件服務商。2000年前后,在安捷倫購買這家軟件公司之后,供應鏈的平衡被打破。而島津也不得不建立工業軟件的自研團隊。
如果有軟件真懂這個行業,能夠懂合規、懂算法,其實跟著科學儀器很賺錢。20-30人的公司可以活得很好。但是,這需要雙方的打磨。
第三座山:產品可靠性
家電、手機、汽車等,由于直接跟消費者相關,一旦質量有問題,很容易被吐槽。因此,這些行業對可靠性的要求很高,需要做大量的可靠性實驗室。可靠性,是設計出來的;而它的成效,則需要設計驗證的大量試驗。而儀器儀表行業,很多人甚至沒有“可靠性是設計出來的”這種意識。一家企業做紫外分光光度計,銷量很好,但卻不做可靠性實驗。打開外殼蓋,四處都是肉眼可見的設計硬傷。例如電容放在芯片附近,完全不考慮芯片散熱對電阻的影響。而這些低劣的設計,如果做可靠性試驗,就會顯出系統設計薄弱的原形。
可靠性有一套成熟的方法論,每一個電阻都要考慮高低溫、振動、電磁等可靠性問題。然而有些企業,卻直接無視這些基本功。最后的儀器,自然也很難持久。國外是專業選手,而很多中國廠家還是業余選手。只有理念先調整,才能真正追得上。
當然,可靠性試驗的代名詞就是“燒錢試驗”。沒有真金白銀的投入,就沒有真才實學的硬功夫。可靠性是軟實力的建立,上百萬的投入,看上去就是打水漂。完全不像硬件看上去那么直觀。但這種投入是不可缺少的。而且,即使想燒錢也并非萬事大吉,怎么燒錢也是商業機密。